祭品巫女自传之三：挣扎
“您在把人命放在天平上，这很可怕……”
我轻声说着，目光低垂看向地面。
我面前的是源氏年轻的阴阳师，赖光大人。若是平日，以我的地位，未必能和他那样的人以这种语气对话。
然而现在……将死之人，又何必顾忌这个。
事情是从我来到源家那一日便开始了的；我后来才知道，把我接到源家，便是赖光大人本人的主意。
我那时并不知道，如源氏一般的望族，究竟有何事是需要我这样的巫女去做的。纵然我比旁人更擅长净化之术，但源家定有人远在我之上。
直到我见了那些巫女……
当时我便察觉了些阴谋的气息。是的，那些巫女眼里透出的悲伤，一度让我茫然。不过很快，我便得知了真相。
“你便是擅长净化的那个巫女……名为萤的？”
能得赖光大人亲自接见，对于我这样的普通巫女来说，自是荣耀。
我却越发惶惑了。
“是，在下正是巫女萤。”
我答道，并没有掩饰我疑惑的神情。
他自是看得出来：“看来你还不知道，你的使命是什么。”
“萤不知道……但如果有幸，萤愿为赖光大人效劳。”
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我这个身份应有的谦恭，内心的不安却强烈了起来。源赖光……这是个很神奇的人，他身上有让我初见之下便感到害怕的特质。
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。
“你一定也察觉了，源氏的其他巫女，灵力都远不及你。”
我低一低头，没有否认。
“因此这个任务，你一定完得成。”
赖光的话音仿佛有神奇的力量，让人无法去驳回他的意思。我虽不知，究竟有什么任务，一定要我去，且我一定完得成；但在当时，我除了点头，无法作出任何别的反应。
“那么便告诉你，任务的内容吧。
“上古邪神八岐大蛇，一直被封印在阴阳狭间。
“多年来，正是他，一直给予源氏庇护。
“作为交换，源氏会向八岐大蛇献祭巫女。而你看到的那些巫女，便是祭品的预备。
“被献祭给神明的巫女，无一例外，都失去了自我，化为非人非鬼的怪物。你要做的，就是试图守住自己的意识。”
我站在原地听着，仿佛思维一点一点抽离了脑子。
“献……祭……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我，是……祭品……？”
赖光似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。他上前一步，看住了我的眼睛。
“为源氏而牺牲，是你的荣耀。”
我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眼神，只是机械地问：“我……对抗得过八岐大蛇的力量吗？”
赖光语气笃定：“你无需保证结果，你只要做了，便是不辱使命了。”
“……是，我明白了。”
我轻声答着，行礼离开。
回到住处之后，我还处在思维停滞的状态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我才渐渐意识到了我的处境。
我是献祭的祭品……
我再也出不去了……
而且过不了多久，我会死……
我定定看着天花板，直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。
在眼角温热的，滴在手上冰凉。
我那晚一夜无眠。是了，我总是怜悯那些村民：岁月艰辛，他们不得不扭曲地爬在地上，才得以活下去；可如今我连他们都不如，我连决定自己爬向哪里的资格都没有。
抿唇，用力挤出一丝微笑。我是一个物件呢。
我不记得，我是用了多久接受自己的命运的。大概是一两天，随后我便如常地修习——仿佛我的时间还长，还有几十年的样子。
对自己的命运做不得主也罢了，至少，我还可以选择，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。
那之后我和赖光大人，也是见了几次面的。
“你倒是从来不求我放过你。”
有一次他这样说了一句。
我那时已经可以如常回话：“赖光大人既决定了，想必不会更改。求也无益。”
他的神色似带了些欣赏：“很好，看来这使命没有给错了人。”
我行礼算是回答。
还有一次，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，为何这次的献祭，一定要灵力强大的巫女呢。
“这一次我要和邪神做一个交易。”
他那时说着，凤眸里是某种近乎残酷的情绪：
“我要求的并非易事，自然要开出足够的条件。”
“交易？”我略有不解。
“自然是交易，人类向神明摇尾乞怜的时代，该过去了。”
那次过后，我对这位大人，竟生出几分敬意来。
时间像是比平日过得快些……许是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缘故吧。举行献祭仪式之日终究是到了，我一丝不苟地穿上象征圣洁的长衣和袴，带子系的端端正正，甚至为了遮掩病容而施了些胭脂。
“可是萤还是担心，担心自己无法抗衡神明的力量。”我对赖光大人说，“若萤也变成怪物……怕是辜负了赖光大人的期望。”
“无妨，我已准备周全。我想知道的只是，以你的灵力若执意对抗，能做到哪一步。”
我心底陡然生了冰冷的怀疑。
这源氏府邸，灵力强大的巫女，除了我，便是……
“赖光大人究竟是想……？”
“藉由纯白的灵魂去封印邪神，在那之前，我要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“赖光大人是说……神乐大人吗？可是她……”
我心下不由得颤抖。我见过那个小姑娘，她还那么小，她……况且，她也算是他的妹妹啊！
“你的牺牲是有意义的。若你能让我看见我想要的结果，你的命便可以换来她，和千万人的性命。”
赖光大人的眼中，依旧是那股近乎残酷的情绪。
“您在把人命放在天平上，这很可怕……”
我轻声说着，
“一人换来千万人的性命，看似合算，却也是把生命当了筹码，依旧是不把人当成人的。”
我停顿了一下。
“这很危险……”
他有些诧异地把目光转到我身上：“那么你来说，有更好的办法吗？”
我语塞。
“为了正义，牺牲从来都是在所难免的。”
“可是，若人类是赖光大人所追求的正义……赖光大人可曾知道，人类是什么样子？”
我终究是问出了这句话。
我见过人心的暗面。
那样的人类，真的值得拯救吗。
赖光大人的目光带了些审视：“那么据你所知，人心的暗面，是人类当前处境的因，还是果？”
我再度惶然了。我原以为，自己对人心已经看得明白透彻；然而赖光大人的一句话，却把我打回十岁的那个晚上。
他见我无言，微微叹了口气：“你不愿意也罢，大可以顺从邪神的力量。毕竟，这也没有损害什么。”
我回过神来。难道，他说的是神乐？那个小姑娘……不行，不可以，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。
“赖光大人……”
我出声，
“萤愿为了赖光大人，尽力一试。”
他看着我，目光中第一次带了些怜悯，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。
“你终究，也把人命放在了天平上。”他说。
评论